
圖為《高原上的精靈》劇照。
今年7月25日,由西藏自治區(qū)話劇團精心打造的原創(chuàng)兒童舞臺劇《高原上的精靈》在藏戲藝術中心劇場正式與觀眾見面。該劇一經(jīng)首演,就獲得了業(yè)界和廣大觀眾的好評。這部劇把“去人類中心化”的生態(tài)保護理念寫進了孩子的心里,讓“生態(tài)”不再是遙遠的口號。
“如果舞臺上沒有人類角色,故事還能不能成立?”編劇德吉央宗在創(chuàng)作札記里寫下的這句追問,成為全劇美學立論的支點?!陡咴系木`》把敘事權力徹底交給牦牛、黑頸鶴、赤麻鴨等高原物種,讓它們以第一人稱視角訴說家園的枯榮。劇作拒絕任何“擬人化”背后的居高臨下——動物不是被投射道德寓言的符號,也不是穿毛絨外套的“小朋友替身”,它們擁有自己的部族史、信仰與政治:牦牛族長阿丹用角冠丈量雪線的進退;黑頸鶴女巫阿佳以羽翎占卜季風的轉向;藏野驢少年嵐?jié)蓜t在干裂的湖床畫出水紋的形狀,以此緬懷消失的濕地。
“去人類中心化”并非簡單的角色替換,而是一種權力結構的倒置:人類被懸置為“不在場的幽靈”,他們的痕跡——被污染湖水的方便面包裝袋、飲料瓶以及形形色色的現(xiàn)代垃圾所取代,成為動物們口耳相傳的“災變神話”。當觀眾不再擁有“人類代言人”這一安全身份,便被迫與動物共享同一種脆弱:我們一同站在干涸的湖底,聽風把鹽粒吹得沙沙作響;一同在暴風雪中擠作一團,用體溫交換生存的可能。舞臺以缺席的方式,讓人類重新被“看見”,這正是劇作法上的高明之處。
在結構上,《高原上的精靈》采用“子母湖重生”與“母女和解”雙線并進的敘事:子湖因氣候暖化與人為截流而日漸萎縮,母湖則因失去子湖的水汽補給而冰封;與此同時,黑頸鶴族長阿佳因喪偶之痛禁止女兒嵐?jié)膳c生活在子湖的“外族”來往,族群隔閡如同地理斷裂。兩條線索在第四幕“破冰之舞”中交匯:嵐?jié)膳c藏野驢少年共同用蹄足與羽翎擊裂冰面,讓湖水重新相連;冰層裂開的一瞬,阿佳在女兒的歌唱里想起自己也曾擁有跨越物種的友情,心墻隨之瓦解。
劇作把生態(tài)學的“連通性”轉譯為情感倫理的“和解”,從而避免了環(huán)保敘事常陷入的“指責—贖罪”二元框架。子母湖的復合不是“人類拯救自然”的英雄神話,而是眾物種協(xié)作的自發(fā)現(xiàn)象:牦牛以龐大的身軀為風雪中的鳥類擋寒,藏羚羊用角冠挑起被沙埋沒的泉眼,黑頸鶴盤旋空中指示地下水脈……當湖水重新漲滿,舞臺上方緩緩降下一條由藍白幅織就的“水袖”,演員在袖中穿梭,仿佛所有生靈都回到羊水里一般——生態(tài)與情感同時完成“再孕育”。這種“修復”不是回到原初的烏托邦,而是承認裂痕后仍選擇彼此靠近的勇氣,對孩子而言,這是最溫柔的“創(chuàng)傷教育”。
在敘事層面,《高原上的精靈》以“歌舞敘事”替代“對白敘事”:弦子、鷹笛、扎念琴與西方管樂混編,形成兼具雪域基因與童話色彩的聲場;踢踏、鍋莊、弦子舞被拆解為跺地、甩袖、旋轉等動能模塊,讓孩子一眼辨識“誰在跳”“為何而跳”。當藏野驢因干渴而倒地,音樂驟停,舞臺燈從暖黃轉為冷藍;子母湖重連時,黑頸鶴領唱童謠,全場又跟著節(jié)拍鼓掌——情感在被音樂標記的“空白”里自然發(fā)酵。全劇無論音聲還是動作,形式感極強又充滿童趣與活力,能深深吸引觀眾的目光。
服飾設計同樣遵循“生態(tài)語法”:所有顏色與紋樣先經(jīng)過“物種生態(tài)位”篩選,再提煉為舞臺符號。黑頸鶴的黑白羽紋被夸張為拖尾長披,舞者旋轉時像一汪移動的“水墨”;牦牛族長的毛色被拆解為咖啡、赭石、灰黑三層次氈布,邊緣刻意留出未鎖邊的流蘇,模擬風掀動粗毛的野拙。最驚艷的是“鹽堿地”群舞:演員披米白粗麻,頭戴結晶鹽冠,在鼓點里匍匐、翻滾,仿佛龜裂大地本身在呻吟——孩子不需要聽懂“土地荒漠化”的術語,只需看見“土地在哭”,便能產(chǎn)生本能的疼惜。
臺詞寫作則嚴守“童真話語”的邊界:不用形容詞堆砌,不用概念性總結,只用具體名詞與動詞。以“也不能什么都聽大人的……”作為“至善童心”的出發(fā)點——沒有“保護”“責任”等大詞,卻把“行動的理由”留在身體感受。當劇終所有角色齊聲唱起贊美和諧自然的童謠,孩子們會自發(fā)跟唱,仿佛與高原定下一場明天的約會。
走出劇場,拉薩的夜風帶著雅魯藏布江的水汽。我聽見走出劇場的小朋友們不停地與家長談論著舞臺上種種——那一刻,《高原上的精靈》的創(chuàng)作已經(jīng)成功了:愿這股“小跑”匯流成河,一路奔向高原,也奔向所有仍在尋找“如何與世界相處”的我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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